外公之死
刘述涛
我出生的时候，外公已经不在了，所以外公对我来说是模糊的，只是最近在病中的父亲多次提到我的外公，提到外公说得最多的话，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够像外公那样用一根绳子结束自己的生命，得再在世界上受苦、受难，让子孙也不得安宁。
于是我想写一写我的外公，虽然我只能在大人们的纸言片语中捕获到关于外公的形象。
外公是位富家子弟，传说当年外公的父亲的外号叫“胡半街”，半条街的生意都是外公家的，所以外公什么事情都不用做，小时候随便走进一家店里都能够喊吃喊喝。可惜好日子过得不长，父亲死了，全国也得解放了，更受不了的是所有的店归了公，自己也被下放到了乡下，从此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去不复返，而且要开始跟随队员在田地间劳作。这对于从小便饭来张口，衣来伸手的外公是一个严重的打击。
田地间的农活，外公根本就吃不消，何况他也分不清楚什么是草，什么是稻谷。好在那个时候儿女已大，嫁人的嫁人，娶亲的娶亲，外公走到那儿都能吃上一口饭，可惜后来到了大跃进，三年自然灾难的时期，儿女都吃不饱饭，又有哪个给外公吃饱，何况本身儿女的孩子就多，于是外公再到儿女的家里就看不到好脸色，唯一能吃到饭的就是我们家。
我父亲说我外公到我们家从来都不客气，自己下厨，瞧着有什么好菜，就自己动手先弄，然后还要喝点酒，吃饱喝足之后就呼呼大睡，这样一来二去，父亲也受不了，就和外公商量，父亲对外公说，你们山上有杂木，你每次到县城来，不要挑多，就挑五十斤干柴，干柴1分钱一斤，你就有五毛钱，五毛钱你可以喝半斤酒炒个菜加上三两米饭，多么好的一件事情，谁知道外公脖子一扭，两眼一瞪对父亲说：“你是不是想累死我！”
父亲见说外公不通，就转而开始说我的母亲，母亲这时候也开始对外公有了看法，因为外公吃起东西来总是吃独食，就是自己的外孙也不给一口，而外公一顿就要吃掉几口人的饭菜。
外公再来的时候父母都没有了好脸色，说话就有了点火气，有时候母亲还会来点指桑骂槐什么的，于是外公也就很少来我们家了。
可是不来我们家，他又能够去什么地方，到我们家除了看看父母的脸色，他好歹能够混上一顿饱饭，可其他的儿女呢，是一见他在路上走来，就赶紧把门给插上，外公怎么喊，儿女们都不开门，儿女们还都有理由，说外公是好吃懒做。(亲情日志 www.wenzhangba.com)
外公开始处处碰壁，饥饿却又让他一次又一次放下自己做父亲的脸，去求自己的儿女给他一点吃食，到了最后他的两个儿子把他赶了出来，出来之后，再没有一个女儿愿意接受他，于是他再次到了我们家，对我母亲说：“给我吃一顿饱饭，吃完我再也不来了。”母亲以为这又是外公的一次气话而已，所以没有理会外公，外公自己到我家的厨房准备弄饭菜，可是却发现我家也没有了米，于是他再次转身对我母亲说，你去借点米，给我做顿米饭。我母亲这次彻底生气了，她对外公说：那有这道理，我儿女都没有吃，现在倒要借给你吃，你瞧瞧你的外孙，才多大，他吃了没有？
外公摇着头走了，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父亲正在回家的路上，父亲的肩膀上扛着一袋大米。
外公回到家，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在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上，他临死的时候都没有吃到一顿饱饭，如今每每说起，母亲都是叹息，可这能怪母亲吗？如果是现在不要说一顿饱饭，十顿、顿、一千顿……都可以给他吃。
两位舅舅把外公从歪脖子树上放下来，却不知道怎么处理外公了，因为家里没有能力为外公做后事，于是两位舅舅像是商量好了一样，一前一后到我家，对我父亲说出的竟然是同样的句话：“爸死了，我们准备用草席一包他，埋了。”一向办事说话敏捷的父亲听完两位舅舅的话，竟然一下子没有了语言，过了好久才对两位舅舅说，我这里还有一袋米，另外把我家娘做好的寿木（棺材）给爸拉去。
外公用的棺材就是我大奶奶的，母亲说这就是命，父亲帮大奶奶做棺材的时候，外公就站在旁边，外公时不时伸手抚摸这具棺材对父亲说，这具寿木好呀，眼睛里面满是羡慕。想不到他真的用上了这具棺材。
外公装进了棺材，他的这些儿女送他上山下葬，在下葬的时候，竟然从他的坟洞里跑出两只野兔，他的这些儿女把棺材一丢下就去抓野兔，这两只野兔彻底打乱了儿女们有点悲痛的心情，换来的竟像一场游戏后的喜悦。
当晚把外公葬完，他的这些儿女吃着炖熟了的野兔肉，喝着点的小酒，竟然忘记了失去外公的悲痛。
如今外公的这些儿女偶尔提起他的时候，更多的说到这顿一辈子吃得最香的野兔肉，想不到到死也没有吃上一顿饱饭的外公，在自己下葬的这一天竟然给他们的儿女们奉献了一顿美食，你说奇怪不奇怪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