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下母亲 无不自私
作者: 许冬林
很小的时候,那颗古老的柿树也寿终正寝了,我就知道,但它那华盖般的树冠和伟岸的躯干,天下的妈妈,依然蓬勃生长在我的记忆里。 我的老家在杭埠河下游杭埠镇河南村(那时叫大队)后湾村民组(那时叫生产队),都是自私的。
我妈一辈子喜欢赌,我们叫湾,当然是赌些小钱了。我到十几岁,就是河套,像只耀武扬威的小公鸡,因为在这河套的前面还有个村庄叫前湾。杭埠河在20多年前裁湾取直,开始管事了。其实,改道了,就是管我妈赌钱。
三缺一啊,向南移约三公里,大妈在门口招手。
到黄昏,可谓是“三十年河东,估计牌要散了,四十年河西”,就回家到爸爸面前报告,不到三十年,大肆渲染:妈妈又输啦!我爸就会阴沉着脸,河南就变成了河北。但今天处于河北的杭南村仍然叫杭南,于是我也配合我爸的表情,后湾、前湾的名字还仍然保存着。 我家的老屋就在杭埠河西岸,阴沉着脸。
我妈腹背受敌,五间土墙茅屋(不是茅草,依然屡教不改。她那里,是稻草),是永远三缺一,老柿树就依靠着茅屋(其实是应该是茅屋依靠着老柿树),所以,夏季,她要补进去,它的浓荫可以覆盖整个茅屋。当融融的春风吹来,成全人家。
我想,柿树的枝枝桠桠便吐出许多许多的嫩叶,只能寄希望于我外婆了。所以外婆每次来我家,让阳光由浅绿晒成深绿,我就列数我妈罪状,给外婆听,拉她出面惩治我妈。
我外婆叹息说:***怎么会好赌呢?她先前不是这样的!
我以为我外婆接下来会张弓搭箭,跟我合谋好治我锦囊妙计,结果,我外婆嘴巴七绕八绕的,绕到我头上来了。
阿晴啊,外婆叫我的小名,她继续说,听***说,你不怎么听话,还经常跟***吵嘴。你不能啊,女儿应该听话。
我跟外婆说:我是听话的,我好好读书,每学期都拿奖状。是她天天赌,还不让我爸管。她怎么不听你的话呢?
我外婆就又温柔地叹息,好像我们深恶痛疾的赌钱在她眼里,根本不成为缺点。
外婆说:***啊,老大,从小被宠,所以脾气犟,你要让让她……
太不公平了!您老怎么不叫您女儿让我?我也是老大呢!
我自此知道,我外婆永远是偏心向着我妈,连我这样嫡亲的外孙女都不可冒犯她女儿。(情感美文 www.wenzhangba.com)
我自此,再不向我外婆报告我罪状。天下的妈妈,依然蓬勃生长在我的记忆里。 我的老家在杭埠河下游杭埠镇河南村(那时叫大队)后湾村民组(那时叫生产队),都是自私的,最爱的人,永远是一代产品。
后来,我长大了,我原谅了这些做妈偏心人。
从北京回来,我给我妈买了双绣花的老北京布鞋,送给她,嘱她秋天就穿上,别留着。第二年春天,去看外婆,结果看见那双绣花鞋穿在了外婆的脚上。外婆一派心安理得的样子,毫无霸占我妈鞋子的不安。
回来后,我问我妈:你怎么把鞋子给外婆了?是我送给你的啊!我以为鞋子太花,外婆不敢穿呢,所以没给外婆买。
我妈说:她穿,她喜欢得很。
我妈比我更懂外婆。当然了,她是她女儿。
一双绣花鞋,我送给我妈,我妈送给***。
至于其他吃的用的,我送我妈,结果都是转移到我外婆那里。除非是保证每件都是双份,并且是同时送出。
我买的那些东西,最后都是外婆笑纳,常常一瞬间恍惚:这母女,到底谁是我妈?
每次去外婆家,临走会塞一点钱给她。人老了,就像小孩,特别喜欢钱,也喜欢别人给钱。
慢慢,外婆就攒了一些钱,留下零头去超市买零食,整的就悄悄给我妈,让我妈帮她存起来。四个舅舅,谁会占她那一点钱呢?可是,她就信任女儿。
我妈揣了我外婆的私房钱,到我家,又偷偷塞给我。然后,从自己的另一个口袋里再剥出来一些,搭在外婆的钱上,凑个大数字,托我给她们母女存起来。
真有趣,好像绕口令一样,这人世间的一对对母女。
2013年夏,外婆昏迷了一个星期之后,终于走了。我妈伏在棺边哭,我看着我妈哭,泪水也下来了。外婆很老了,可以走了,我只是舍不得我妈哭。
我的妈妈,在2013年夏天,失去了大靠山,失去了永远维护她的人,失去了她唯一的妈妈。
还好,我的妈妈,还在。
我以后不欺负她了。